心脏神经官能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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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们说的话越来越乏味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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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生活里,人们会不可避免地发现日常语言变得越来越匮乏和粗鄙化,这种语言能力的退化,某种程度上折射了我们生活的真实一面。MUJI文库本第二辑推出的《茨木则子》中有一篇文章《美的语言》,探讨了语言之美的内涵。茨木则子是日本的著名诗人,被称为“日本现代诗的长女”。她对于日常语言的洞见,很有启发性。

茨木则子

令我讨厌的,以及难以入耳的日语数不胜数。若要列举,我能说出许多来。

讨论日语时,人们大多仅仅指摘缺点。然而,即使令人讨厌的日语被击碎了,美的日语也不会苏醒吧?与其负面否定,我更想用同等精力逐一写下我对美的语言的思考,同时,也想聆听一下其他人的不同言论。

但是,关于美的日语的言论和研究却格外匮乏,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们吃到难吃的食物,会大叫“真难吃,真难吃”,然而品尝到美食时反而淡然处之。同理,研究之所以匮乏,许是因为美的语言隐匿在生活的边边角角,悄然呼吸、默默闪烁,很难被掬取。

又或者,是因为我们对“什么是美的语言”的认知也极其匮乏吧。

此外,我们很容易发现糟糕的日语的共同点,相比之下,为美的语言寻找共同点则困难得多。大家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也就疏于讨论和研究。

关于什么是美的语言,文学家的答案十分明确。他们为搜寻美的语言所经历的千辛万苦,以及得来的成果,都在作品里一目了然。

茨木则子的书房

在这里,我想尽量避开文学作品不谈,而是从像空气一样必要的日常语言中试举几例。活到现在,我也听了相当久的日语,自己所认定的“美的语言”也沉淀下来不少。此处主要列举一些女性的话语,稍做归纳。

永远难忘的语言,就是美的语言——我强烈地认为,两者几乎可以等同。所谓难忘,也许意味着一个人真切的感受或经历得到了确认。即使一句话像刺一样扎向胸口,它也可以是难忘且美的。

另外,袒露人性弱点和内心软弱的语言大多也都沁透人心,令人难忘。自儿时起,我就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常常告诫自己:“不必刻意袒露自己,但也不要隐藏自己的软弱!”然而,反省过往,我似乎只是在一味地隐藏自己。

在作家、学者齐聚的座谈会上,我多次听到作家突然说出大放异彩、生动有趣的话来。我想,这大概得益于他们比学者更擅长袒露自己的软弱。

在我已归纳的语言中,有些语言仍然包含无法被归纳的部分,它们营造出某种紧张感,也很美。也许因为人自身原本也是如此吧。

表达的内容和语言恰好吻合时也极其美妙。*治家所说的“不剔一骨”“正襟”等词语空洞无物,是语言中的下下品。语言不能浮于表面。

森鸥外的短篇小说《最后一句话》中,说话人和听话人激烈交锋,才把语言之为语言的秘密淋漓尽致地传达出来。说的一方孤注一掷地发话时,听的一方若是愚笨,话就只能落空。成就好的语言,需要条件。战后几次大型的审判已经告诉我们,它们是如何欠缺这样的条件。

我对美的语言有多重考量,也进行了多层划分。我想从中挑选出最重要的内容,列成以下三条。

亲笔书写的诗稿《再快一些》。

蕴含个人发现的语言很美,不管是多细小的发现。

某天,我的一位女性朋友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我老公的好,就是没有野心。”她不是随口一说,也不是心灰意冷,而是真心怜爱丈夫的优点才说出了这句话。我们固有的观念认为,女人通常会被野心勃勃、斗志满满的男人吸引,而她的话风轻云淡地打破了这种观念。后来我想了想,这话之所以清新动人,是因为打破固有观念的其实是她独有的发现。她的话既彰显了闪闪发光的自我,也暗含对拜金主义下疲软世态的抵抗。

世上有许多没有野心、却尽职尽责的了不起的男人,然而他们很少被女人正面认可,或被归为无能,或被归为不务正业,从不被看好。而她之所以有底气轻描淡写地说出这般清爽的话,是因为她和丈夫一样也在工作吧。

十年前,加藤八千代出版了诗集《孩子的*昏》,她在后记中写道:

“大人,不就是孩子的*昏吗?”

我认为,这也是一个发现。当然,类似的观点也许很常见,不足为奇,因此,这样说或许更恰当一些——加藤八千代的发现蕴藏在“孩子的*昏”这个表达之中。

孩子学习规范,接受教育,最终会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逐渐成熟起来,这个过程毋庸置疑。但是,人真正散发光辉的时期是从童年到青春期的阶段,大人也许就是之后那个无聊地步入*昏的过程。

十年间,这一行诗总是像旋律一样,适时地在我心头回响。我有时抗拒,有时认同,直到现在也左右摇摆,无法下定论。但我又真的想说:“大人,不就是孩子的*昏吗?”

话虽如此,当下我也不可能把自己放到实验台上检视一番。年轻人反抗“教育”的风潮开始在世界范围内蔓延,它和这一行诗之间大概也有一定的关系吧。

刊登《饼干工厂》的杂志版面,茨木给杂志《迪斯尼王国》所投的诗稿。插画为和田诚所绘。

真实的语言很美,努力接近真实的语言也很美。论文也好,描写也好,认识也好,全都如此。

文学的“真实”与我们平时所说的“真实”意义略有不同。这一点虽然也至关重要,但此处我不再论及。

二十岁那年,我曾拜访一户乡下人家。虽是对男主人有事相求,走出来的却是他四十多岁的夫人。她平静地用方言说:“他的小丁丁头上生了溃疡,正躺着哩。”我听了极为震惊,随后变得语无伦次。当时,我倍感这话粗俗,如今看来,它不仅说明了当时的状况,无比真实,而且避免了不必要的猜测,无可厚非。虽然夫人对身体部位的称谓太过于儿童用语了……

不知何时,这句话也升格为我心中美的语言。我这样说,肯定让人难以接受吧?这位夫人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人品好,有教养,为人沉静,我很喜欢她。抛开人品只谈语言本身的话,是无法让人理解到这一点的。从这件事我想到,语言是一个人固有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人本身分割开。

听到美的语言,即使原原本本地去模仿,也绝对无法保持和说话人一样的美感。如果由别人来说她的话,一定不会如此令我难忘。“文如其人”,言亦如其人。语言就是人格的反映。那么,是否存在普遍意义上美的语言呢?恐怕没有。即使是像“でございます”(日语中的礼貌语)这样无可非议的表达,说者不同,听者的感受也不同。有时听了心情舒畅,想要大声呼喊;有时却觉得它迟钝拖沓,十分可怕。

这是后话了:这位老夫人的丈夫后来得了癌症。他做了多次手术,却被告知得的是胃溃疡,老先生为此暴怒。他呵斥医生,冲陪护的家人撒气,大概是不能忍受模棱两可的答案。老夫人看透了他的心思,最终还是平静地面对他,告诉他是癌症。据说,老先生一夜没有合眼,死死盯着天花板。天亮时,他说了一句“对不起啊”,此后变成一个听话的病人,极其平静地迎接了死亡。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有的人就是希望在确认那个刺向生命咽喉的病名以后离开人世。这对夫妻共同怀着强烈的意愿,渴望追求真实。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人类就是拼命想去追溯真实的动物。抵达真实的时刻,“美”的感受就有了。

茨木则子学习朝语的单词卡。

能将体验组织化的语言很美。这是让语言成为语言的最关键要素。倘若连这点都无法顺利实现,就真应了那句诗——“大人是孩子的*昏”。

很早以前我就认为,爱记录的癖好是日本人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这个癖好跨越了所有阶层,很多日本人坚持写日记和备忘录;日本的各种记录保存完好,从古代庄头的仓房账本到江户时代的流水账均有迹可循,为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有庶民被流放至荒岛,却在那里写下优秀的纪实文学;正史里未曾记录的部分,却不期然地深藏于公卿日记之中……

日本是格外爱读爱写的民族,这一点和其他民族相比也是名列前茅,说不定还是第一名。这虽然证明我们一直十分珍视曾经活过以及正在活着的事实,但遗憾的是,记录的内容却如乱麻一般难解难分,最终只给人随意凌乱之感。与古时相比,现在的普通人只是徒有记录的爱好而已,他们的语言缺乏强劲的力度和厚重的分量。究其原因,我认为是严重缺乏将自己和他人的体验组织成语言的能力。

不知不觉写得悲观起来了,但这并不是此篇短文的主旨。关于如何组织自己的体验,我想介绍一首诗,它是一个杰出的例子。

悬崖

石垣琳

战争终结

塞班岛的悬崖上

女人们接连纵身跳下

是美德、是道义、是体面

不知是什么

是被火、被男人穷追不舍

只能跳,所以跳下

走投无路的路

(悬崖永远令女人跌落)

然而啊

还未有一个女人抵达大海

十五年都过去了

后来怎样了呢?

那个

女人

这首诗收录在石垣琳一九六八年出版的诗集《门牌》中。读到最后一段时,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那里。我颇受震撼,翻来覆去读了一遍又一遍。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主题的诗歌有很多,但《悬崖》是其中最优秀的诗歌之一。

它的语言平白,用不着翻词典,诗中也毫无修饰的痕迹,却是一首极其难懂的诗。

最后一段中,客观存在的那个女人确实已经落入海中,但主观存在的女人并没有入海,而是去向不明……在我看来,她的灵*其实就游荡在我们战后的生活里、我们的心里。她没能彻底死去。她的“死”没能死去。

大海也许正是在诉说这一点。这首诗以塞班岛玉碎为主题,引发了我各种各样的思考。即使是现在,那些在交通事故中被夺去生命的幼童,那些被迫以非自然方式中断生命的人,不也正去向不明地彷徨着吗……在我们之中。

这首诗作于战后第十五年,但是我想,这美丽而凄然的语言并非一蹴而就。战后不久,以塞班岛玉碎为题材的纪实片(美国制作)公映了。也许石垣琳看过以后,是将心中持续近十五年的震撼以及体会从自己的生活周围提炼了出来,拆拆组组,直到有一天,它们变成了难以撼动的结晶。我也看了这部纪实电影。女人们或抱着孩子,或独自一人从悬崖上跳下,像棍子般落入海中。这一幕如同从望远镜里呈现出来的景象,白日梦一样滑稽、虚幻、诡异。“那就是我啊!”我也有感同身受的痛感。假如那天我在场,也绝对会跳下去。只是,我没有能力把这种感受好好组织出来,所以更加感动于《悬崖》这首诗了。

读这首诗,你就能明白语言不仅仅是将体验组织化,而且兼具“发现”和“表达的真实性”。不仅仅是这首诗,那些让我猛然伫立的美丽语言大多兼具这三个要素。

普通的日常对话也是如此,而且这些标准应该也适用于文学作品,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缺少发现、表达不准确、未能将体验组织化的作品,不值得一读。

遗书。茨木希望安静离世,临死前给亲友写下此信。她去世后,依照她本人意愿没有举行葬礼和追悼会。

以上我只提及了孕育语言的母胎,却几乎没有从听的角度探讨语言的轮廓和形式。这个方面讨论过少,难免有失偏颇,我想应该再多说两句。

有人说话时的语法很奇怪,有人一不留神就往自己身上贴敬语(如果能避免就最好了),比起这些,我更在意说的内容。有些话也许混乱,也许奇怪,但如果能唤醒我的喜悦,让我心想“啊,好久没听过这样的人类语言了”,那就是美的语言。

美的语言不仅仅局限于杰出人物的杰出言论,在报纸的读者来信中、在擦肩而过的路人的片言断语中、在与友人的闲谈以及评论中皆可拾得。

但是,我深感这些语言正逐年匮乏。大家都太过忙碌了。

每天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每天不知道在读些什么。

每天听着不知所云的日语。

到处是语言的漩涡、语言的泛滥、语言的洪水。我们本该惊讶于日语的这番繁荣景象,但事实上,想要遇见一个人的鲜明语言,恐怕都不可能。

商议用的事务性语言,分担利害的密码、记号和符号等漫天乱飞。*治家那种不知是煮是烤的语言烹饪法、商业广告中白发三千丈般的夸大其词随处可见。现在流行“接触”“有……的感触”这样的说法,奇异的措辞像昆虫互碰触角一样虚浅,而且似乎带有试探性,容易让人联想到色狼。我们已经无法指望用这样的语言达成人类的交流了。

这种现象在城市中尤甚。乡下还残存着人类的语言,语言的平常心和蓬勃朝气泰然自若地散发着清香。城市人对旅行的盲目憧憬之中,也隐藏着想要触碰这种语言的潜在愿望吧。

语言在耳畔、在眼前飞来飞去,闹闹哄哄,总想在人心里留下痕迹。然而,听的人把它们当作耳旁风,置若罔闻。当一个人对别人说的话既不关心也不好奇的时候,就迈出了衰老的第一步。仅从语言来看,社会的老化迹象已经在深层次静静蔓延,未老先衰的大有人在。

话虽这么说,重要的事、无聊的事成群聚拢在一起时,我也时常充耳不闻,有时突然一下就懈怠了。这一旦成为习惯,自己说话时便可能也只用最简单的方式,而说出的话又会被当作耳旁风,飘散而去。

我们擅自决定日本是一个“被言灵庇佑的幸福之国”,然而,言灵所在的“言”应该并不是当下杂乱无章、四处漫溢的语言。语言要能够长久地温暖人心、充分地赐予人能量、静静地催人奋起、忽然间点亮明灯;语言要能够召唤幸福;或者,语言要像猛烈的电流一样瞬间迸发而出。只有这样,其中的不可思议和不可知才能被称为言灵吧。我深感,拥有这种魔力的语言已经相当难遇了。

话题又变得更灰暗了,但实属无奈。语言的缺位和人的缺位直接相关,因此想一想,这件事非常令人担忧。但是,人绝不能杞人忧天地过日子。某天某时,遇见美丽语言的瞬间,我会错愕,也会感念。

《图书》一九七〇年

无印良品“人与物”系列文库本

借简素语言传达事物本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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