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一位老年病人，快70岁了。带环33年，绝经22年，不规则阴道出血半个月，还合并了冠心病、高血压。这是一个棘手的病人。首要的问题是取出宫内的节育环，同时取病理确定是不是有子宫内膜癌存在。
作者：关菁
新华社资料图
坐在病床上，老人问我能不能允许她先回家住两天。问完病情，交代了下一步的处理，我让主班护士尽可能帮老人换一个舒适一点的床位。老人紧绷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接着我问老人有没有医保、有没有公费医疗，答：自费。
我告诉老人和她的家属们，一般来说，我们是尽量替病人少花钱、多办事，尤其对自费的病人，我们尽量节省。可是因为病情特殊，绝经时间太长，又有心脏病，取环的过程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困难，为了避免老人疼痛，我们需要有麻醉科的参与，弄不好还有可能切除子宫。
家属表示理解。老人态度坚决，说：绝不切子宫。
手术是周三做的，我被叫到手术室是因为宫颈被夹过的地方出血不止。上了台我觉得那血出得有点邪乎，明明没有什么过分的损伤，也没看见什么大的血管，却汩汩地向外涌着鲜血。伤口经过缝合处理倒是没有了问题，可我的心里却犯了嘀咕。那么小的子宫，取环的过程又那么困难，会不会子宫也有类似宫颈的伤口也在悄悄地出血呢？
慎重起见，我们把B超推到了手术室。果然，不出所料，B超下真的看到有流动的液体缓缓地流向盆腔。
平时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多半给了促宫缩的药物，严密观察患者的血压变化，如果没有异常就不作更进一步的处理。
我们给老人做的是腰麻，所以她的意识一直清醒着。当我站在手术台前对大家说着我的意见的时候，她一直认真地听着。我说这个病人不该等待，最好能切除子宫。我的理由是：根据她的病史，很有可能7天以后报回来的病理是子宫内膜癌，或者是非典型增生，这二者不论哪一个，结果都是子宫切除。即使是正常的病理回报，老人家还会因为出血再次入院，等待她的仍然是手术切除子宫。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的时间了，大家脸上已经有着掩不住的疲惫。
我跑到外面把我的意思告诉了等在那里的几位家属。老太太有四个儿女，医院的那一天起，我就看得出来，真正关心老太太的，只有他们的老父亲，可是老父亲又显然是做不得什么主的人。
我把老人的情况讲给他们听，他们似乎还不大接受，显然是他们没想到一个小手术要改成一个大手术。但是当听我说几天后可能因为病理结果的异常老太太可能会再进手术室的时候，四个人研究了一下，决定：能不做就不做；万一有危险还是听医生的，该做就做。
回到手术室，助手们告诉我老太太又改主意了。对着我询问的目光，老人说：“我好着呢，肚子也不疼，哪儿也没有不舒服，干嘛要切了我的子宫呢？”
我拉着她的手说：“您是不是因为特别害怕做手术才不同意切子宫？”
她看我半天，终于诚实地点了点头。
我说：“那我们就折中一下。我们就在这里观察观察，如果一个小时以后血压脉搏还是正常，肚子里的血也没有增加，这手术就不做了。如果情况相反，那就必须做。”老人顺从地答应了。
不到半个小时，她开口说：“要是切子宫，是你给我做吗？”
我说：“那当然。到时候我给您做一个横切口，皮内缝合，不用拆线，也看不出伤口，夏天的时候，您还能穿比基尼游泳呢。”
老太太呵呵笑了起来：“我还能游泳？还穿比基尼？别逗我了。我知道你是谁，你叫关菁。”
我也乐：“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我还不会打听吗？我还不会看墙上贴着的你的照片吗？你呀，给我做吧，我现在肚子真疼了。”
马上又做了个B超，看见肚子里的血果然又多了。我决定立即手术。
再一次，我通知了老人的家属，告诉他们马上手术的决定。同时我还建议他们给老人带一个术后镇痛泵，因为老年，因为心脏不好。一个男人犹犹豫豫地说：“我妈，她同意切子宫吗？”我告诉他老人愿意的时候，他显露出吃惊，又显露出释然，说：“您可真有办法。”这时候另外的一个女儿对我说：“其实我们都知道她的手术不好做，因医院了，都不收她……”
手术做得挺艰难，因为老人太爱出血，每一步都要费劲地止血。不过结果却好。
出手术室的时候，已是晚上8点多钟。家属们的脸上都是真诚的谢意，以前的种种怀疑甚至对医生的不信任早已是荡然无存了。那两个女儿还拉着我和助手一定要请我们去吃晚饭……
第二天查房，老太太精神极好，看见我就笑了，又是谙熟的口气叫我：“关菁，谢谢你啊……”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似乎被她自己打断了。她只挥了挥手，说：“算了，也别来找你了，找大夫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我估计那没说出来的应该是“我以后看病还找你”之类吧。
隔天下午，老人的女儿送过来一个精美的果篮，说是她妈妈一定要给我吃的。
再一天早晨查房前，住院医小杨告诉我，其实老人的心脏没有器质性的病变，医院的诊断是：心脏神经官能症。
我自觉能够理解这位老人了——她是太需要关怀和爱护了。为了能得到儿女们的重视和关心，她得了“心脏病”。我吩咐住院医们不许在老人的面前说她没病，还吩咐她们尽可能多地关心她。
查房的时候，老人的女儿说老人又不舒服了，而且手术后一直没有大便。我“紧张”地指示小杨，给老人吃缓泻剂、用开塞露，我说心脏不好的人一定不能用力大便的……
老太太又拉着我的手，连叫：“关菁,关菁，我要在你这儿多住几天才出院呢。”
下午，又一个精美的果篮摆在我的办公桌上，一问，果然又是老人让儿女送来的。大家一通嘻嘻哈哈：“那老太太一定是爱上你了呢！”
爱上是不可能的，但是这老人的一家不再对医生敌视却是千真万确看得见的事实。不仅他们一家没了敌视，那整一个病房，都充满了祥和与快乐的气息呢。
我的心也因为这老人的可爱而充满了感激与快乐。应该说，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开心。
人，多么需要爱和被爱的情绪滋养啊！
做医生何其有幸，因为，只要愿意，每个医生都能够把这样富含滋养的情绪带给她的病人！
（原标题：理解万岁！）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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