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的脸早已又埋在案卷里了。检察官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地说:可是黑德维希却完全是一个清白无辜的姑娘!我觉得她并不是这样!莫斯布鲁格尔回答,一直怒气冲冲的。我觉得,庭长最后强调指出,您总是会把过错推给别人!那么您为什么拿刀子捅她?检察官和颜悦色地又从头开始。三一你认为谁对乌尔里希曾旁听过庭审情况,抑或仅仅读过报导里的情况。这些情况他现在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听见了声音似的。他生平还从未听见过声音。老天爷作证,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但是如果人们听见它,那么这就是像降雪那样静寂地降临的。
这里一下子有了墙壁了,从地上直耸入天空。从前空荡荡的,如今人们迈步穿过柔软、厚实的墙,而所有在空气笼中从一处跳向另一处的声音如今却在直至中心都紧密相连的白色墙壁内自由行走。他大概因工作和烦闷而受到过度的刺激,于是有时就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他觉得听见声音根本就不是什么坏事。他突然小声说:人们有一个第二故乡,在那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罪的。博娜黛婀摆弄一根绳子。这期间她已经走进他的房间里来。她不喜欢这谈话,她觉得这味道不正,那个谋杀姑娘的凶犯的名字,在报上经常读到的那个名字,她早已忘记了,当乌尔里希谈论起它时,她这才勉勉强强地又慢慢想起这个名字来。
但是如果莫斯布鲁格尔,过了一会儿他说,能够引起这个令人不安的无罪的印象,那么很可能倒是那个可怜的、无人照管的、忍饥挨冻的姑娘,那个头巾下面长着一双鼠眼的人,那个黑德维希,是她乞求到他的房间里栖身并因此而被他杀害了?算了吧!博娜黛婀建议,并抬起两个白肩膀。因为当乌尔里希转而谈论这个话题时,恰恰是那个被恶意选择好的时刻,他受了委屈并渴望复合的女友半已向上提起的衣裳在她来到这房间里之后重新在地毯上堆成了从中升出阿佛罗狄忒的那个小小的、带迷人神话色彩的泡沫凹穴。所以博娜黛婀准备憎恶莫斯布鲁格尔,对他的牺牲微微打一个寒战便算了事。但是乌尔里希不理这茬,一个劲儿向她描绘莫斯布鲁格尔所面临的命运。
两个男人将把绞索套上他的脖子,倒不是因为他们对他怀有一丝一毫的恶意,而仅仅是因为他们这是有偿服务。也许会有一百个人在一旁观看,有的是出于工作需要,也有的是因为每一个人都很想在一生中有机会看一个处决的场面。一个头戴礼帽、身穿大礼服、手戴黑手套的神情庄严的男子拉紧绞索,与此同时他的两个助手抓住莫斯布鲁格尔的双腿吊着,好让他一命呜呼。然后那个戴黑手套的男子便把手放在莫斯布鲁格尔的胸口,露出医生那样的忧虑神态检查心脏是否还在跳动。因为如果心脏还在跳动,那么这整个过程就得有些不耐烦地、少带一些庄严肃穆地重做一遍。现在你究竟是赞成莫斯布鲁格尔还是反对他?乌尔里希问。博娜黛婀已经缓慢和痛苦地像一个在不合适的时刻被叫醒的人那样失去了情绪她惯于这样来说自己一时兴起的与人私通。
现在,在她的双手已经犹豫不决地扶了好一会儿正在掉落的衣服和已解开的紧身胸衣之后,她不得不坐下。一如每一个处于类似境地中的女人,她也坚决相信一种公共秩序,它是如此公正,以至于人们可以致力于自己的私人事务而不必去想着它。但是如今,有人提醒她注意相反的观点,对莫斯布鲁格尔,对这个牺牲品的同情态度便迅速在她心中确定下来,排除了对莫斯布鲁格尔、对这个有罪的人的每一个想法。原来你,乌尔里希断言,每一回都是赞成牺牲品、反对行为的。博娜黛婀说出了这种可以想见的感觉: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谈话是不得体的。但是如果你的判断如此彻底地针对行为,乌尔里希不立刻道歉,反倒回答说,那么你想怎样为自己的通奸辩护呢,博娜黛婀?!尤其是多数通奸都是味道不正的!
博娜黛婀沉默不语,面带鄙夷不屑的神情坐到一把沙发椅上,气愤地抬头看着墙壁和天花板的接缝处。三二一位少校夫人的被忘却的、极重要的故事觉得自己和一个显而易见的傻瓜相似,这是不适宜的,乌尔里希也不这样做。但是为什么一个专家断言莫斯布鲁格尔是个傻瓜,而另一个则断言他不是呢?新闻记者们哪儿来的这种敏捷和客观,竟如此精确地描绘出他使用刀子的细节?
莫斯布鲁格尔因为有了哪些个性而引起那样的轰动、让人感到有点毛骨悚然,对于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二百万居民的一半来说,这大致就相当于一场家庭纷争或解除婚约,搅得人心神不安,抓住了心灵平素静止的领域,而他的案例在外省城市不过就是小菜一碟,在柏林或布雷斯劳更算不了一回事,那儿人们时不时不就有自己的、自己家庭里的莫斯布鲁格尔们?乌尔里希思索着社会和自己的牺牲品进行着的这场可怕的游戏。他感觉到这场游戏正在自己内心重现。没有任何意愿在他内心颤动,既不愿意去解救莫斯布鲁格尔,也不愿意向公正伸出援手,而这种情感则像一只猫的头发那样竖立起来。因为有着某种陌生的东西,莫斯布鲁格尔比他所过着的他那自己的生活与他更休戚相关。
他像一首朦胧的诗那样攫住他,在这首诗里一切都有点儿扭曲和错位并显示出一种破碎地在情感深处漂浮着的意识。惊险浪漫精神!他打断自己的思路。他觉得,欣赏梦幻和神经官能症被容许形态中这种惊险或不容许的东西,这和市民时代的人似乎很相称。非此即彼!他想,不是我喜欢你就是我不喜欢你!不是我为你的全部恶行辩护,就是我打自己的嘴巴,因为我在玩弄你的恶行!末了,甚至连一种冷漠但有力的惋惜也是适宜的。今天已经可以做大量的工作,去防止出现这样的事件和人物,如果社会要求这样的牺牲品作出道义上的努力,而自己却只愿意付出其中的一半辛劳的话。